他曾是国足、深足前锋，也曾是深足教头；他先后执教过深圳风鹏队、深圳人人队，均跌倒在冲甲最后一刻。这一路，荣耀有过，失望更有过。冷暖自知，但足球梦却从未死去。今年4月深圳青年人足球俱乐部成立，重出江湖的张军，作为主帅，仅仅用6个月时间带队成功冲入中乙联赛。这不仅实现了他自己“重新出发”的诺言，也为寒冬中的深圳足球带来了暖意。
2012年4月，作为教练，张军率深圳风鹏队回家乡湖北，参加冲甲关键战。赛前踏进黄石市体育场，看台上悬挂着一幅画像，画中的张军脖子上套着铁链，画像上还写着“绞死张军，杀死风鹏”8个大字。唯独主帅张军不以为然，大手一挥，“这说明他们怕我”。而当球队准备踏场训练时，又不知从哪儿冒出十来条大汉，忽地一下把张军围了起来。“你莫走”，个个穷凶极恶的模样，一副要干仗的样子。其中一男子阴鸷地笑着，打开一瓶酒，往硕大的纸杯里倒满，举在张军面前，“张导是我们湖北足球的骄傲，我们尊敬你，这瓶酒3000多块，我们都舍不得喝，这次你回湖北，专门拿来敬你，你干了吧。”见张军面有难色，他还补上一句，“你不会怕有毒吧。”僵持下去，肯定解决不了问题，张军心如明镜，知道遇上的绝非善类。他挡住冲上来想保护自己的风鹏将士。“好，我喝。”操着一口鄂音的张军毫不迟疑，仰头喝下，这才脱身。那是中国足球的荒唐年代，也是激荡年代。这样的事绝非天桥说书，它们真实存在，就像是时光之河的一段倒影、一截镜像。“那天，要是我不喝，还真会出事。”11年后，当张军再聊到这些往事时，听者依旧心有余悸。“怕？怕啥？别个都叫我张大帅了，有什么好怕的。”张军大笑起来。“说我像张作霖呗。”张军不记得是哪家媒体最早喊出来的，“反正肯定是调侃我。意思是，我长得像土匪，执教起来又像军阀。”我第一次采访张大帅，在2007年夏天的澳门，深足有场和曼联的季前友谊赛。那会儿威尼斯人酒店还没完全竣工，张军和深足是作为首批贵宾提前入住。我和深圳特区报记者徐松费了老劲才找到酒店临时入口，时任深足主帅的张军亲自下楼接的我们。走进威尼斯人的房间，桌子上除了一盒中华烟，全是他做的训练笔记。我记得当时他说了一句，“能和曼联交手，是学习的好机会，我们要好好珍惜。”那场比赛以深足0:6大败而告终，吉格斯、鲁尼和当时还未转会皇马的C罗均有进球。从澳门回来后，纠缠在各种利益之间的深足，并没因能和曼联交手获得更多能量，更多的是在降级线上挣扎。而那一年的冬天，虽然保级成功，俱乐部还是宣布不再与张军续约。2013年，张军带领深圳风鹏冲甲失败后，他短暂地离开了深圳，辗转广东日之泉、贵州智诚、梅州五华等球队——直到2015年，他成了深圳人人俱乐部的主帅，一干又是4年。等我再一次见到他，是2022年11月底。此时的他离开了人人，卸甲在家。那时刚好有个新球场开业，借卡塔尔世界杯之风，举办了一场天台上的盛宴。那天不仅有张军，还有深足名宿陈永强，深足前总经理李虹等一批和深圳足球息息相关的大佬。许久未见，相见甚欢。但深圳足球这个话题始终绕不开。事实上，每一个年代的深圳足球，都有各自的历史痕迹。上世纪80年代的觉醒，90年代的野蛮成长，00年代的辉煌和努力，10年代的荒诞和挣扎……大抵可以印证不同年代的世道人心。谈及在深足的过往，张军眯着眼睛，满满都是回味。曾经经历过的一幕，又一幕：鼎沸的人群，拼命的球员，翠绿的草皮，清晰真实，却终归如梦一场……张军是典型的湖北人，性格爽直。喝酒毫不扭捏，一口就是见底的一杯。酒过三巡，张军突然说了一句，“深圳本土不只也不应该只有深足，我一定要重新搞一支球队，一支真正属于我们深圳本土的球队，从零开始，重新出发。”深圳几家媒体的记者听完，都相视一笑。大抵意思是：“咳，张导你怎么还这么关注深圳足球啊？”▲2007年，张军曾任深足主帅。
深圳，终究还是那座充满蓬勃朝气的城市。在这里，我们见证了无数个从无到有的奇迹。今年，深圳足球也“奇迹”了一把。4月份才成立的深圳青年人队，10月就成功冲入下赛季中乙联赛，而完成这个“从业余到职业”的目标，青年人才用了6个月。良驹必有善骑之人。而青年人的主帅，正是“有着调和火焰与海水魔法”的张军，他借此也实现了自己“带着新深足，重新出发”的诺言。深圳青年人是2003年中乙联赛改制以来的第6支深圳球队——位于福田的文博大厦11楼，是俱乐部最新的办公地点。2023年11月30日，张军的工作日程排得满满的。他先是和俱乐部总经理李春浩开会，确定了即将截止的“中国足球职业联赛准入材料提交”各种细节，然后又和投资人开会讨论了球队冬训计划，以及新赛季的引援工作。尽管忙得像陀螺一样，但张军说，能为深圳足球再燃烧一次，“我乐在其中啊。”青年人冲乙成功后，深圳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发来贺信，表扬了球队团结协作、不畏强手、勇于拼搏，展现了顽强的斗志和良好的精神面貌，赢得了广大球迷和社会的认可，为振兴深圳足球发挥了积极作用。贺信的最后还寄语道：“希望你们以此为新的起点，继续发扬中华体育精神，奋勇争先、积极进取，在更高级别赛场上再创佳绩，为建设全国足球发展重点城市、国际著名体育城市做出更大贡献。”民间和官方的双重寄望，让张军片叶沾身，却如负枷长街。然而压力陡增的他却不乏自信，“中乙联赛不好打，需要一场一场来，但我们的优势就在于团结、渴望，在于战术的执行力和比赛的专注度。”▲2023年，张军在训练中指导队员。
这么多年下来，张军也欣然接受了“张大帅”这个外号。“我这些年读过不少写张作霖的书，发现这个人啊除了能打仗，平时也挺幽默的。”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，张军说自己其实早该向张作霖学习，“学他幽默地看待人生，平和地对待一切。”2015年，张军经历父亲去世这一重大人生变故，整个人的变化很大。“我记得父亲临终前跟我说，孩子，你要成熟，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讲呢。”也是从那一年起，很多事张军都放下了。他说现在除了工作，最大的爱好是看书，一本《毛泽东传记》，一壶小酒，就能独自待一天。张军，湖北人，出生于1968年。球员时期是一个非常有灵性的前锋。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预选赛，张军曾绝杀日本国奥队，随后也进了国家队。1995年，为了不错过中国足球职业化的红利，27岁的张军离开家乡武汉，游历至上海豫园，辗转又去了青岛海牛，然后最终选择了深足——自此在这座城市结婚生子，成家立业，彻底扎根。伴随着职业生涯的起落和苦悲，在外界看来，张军这个人揉捏了杂而多面的形象。有人把他看作少年郎，情感浓重，乐与怒全凭心里的一股冲劲儿；▲深圳青年人队冲上中乙联赛，让深圳足球感受到了暖意。
散场的灯光亮了，人群在远处。散落的泡沫，伴随着熟悉的幻灭感。整个大运中心就像一个大气泡，里头装满了愤怒的情绪，张军用手机记录着一切。视频里，张军跟在失望的球迷后面，前面是骂骂咧咧的人群，而他用沉稳坚定的语调说了一句，“不要沮丧，继续战斗”。那是限时有效的证据，证实他在黑暗的时候依然渴望看见光，或者说，依然看见了光。“不要沮丧，继续战斗。”他又重复和我说一遍。“那是我当时最真实的心声，你说对不对？”我回应了一句：“但现在这支韩国队的确太强了，真的把国足打服了。”听我说完，他脸色一变，“怎么可以服气？我们不能服气，要干，就要干到底。”谈论中国足球，在这个寒风渐起的季节，似乎都有点不合时宜，也不讨好。但一旦打开了“中国足球”这个话题，张军无可抑制地渗透出一种强烈的诉说欲。从过往经历来看，张军踢球时以爱动脑筋著称，是名非常优秀的球员，在上世纪90年代堪称湖北足球的代表人物之一，曾与蔡晟、冯志刚等齐名。他的教练生涯更遍及中乙、中甲、中超，洞悉中国足球各级别联赛的所有秘密。他痴迷了半辈子足球，对于足球的情感如地底之泥，经年累月，在黑暗和回忆的发酵下，慢慢圈成一泽泽泥淖。真实抑或虚幻，都渐渐在不断的自我质询和自我修正中，变成了岁月的礼物。对了，就是礼物，“中国足球也好，深圳足球也好，不管如何，我对足球唯有感恩。”▲冲乙成功后，主帅张军被兴奋的队员们高高抛起。
“那你当初为何选择为青年人这支球队战斗呢？”我问。“是相互选择吧，今年四月，球队成立后，李春浩第一时间就找到我，我俩聊了不到两小时，就把这事敲定下来了。”张军说。李春浩也证实了这个说法，甚至是“合同都没签，张导第二天就去球队报到了。”24岁的李春浩是本赛季中国各级足球联赛里最为年轻的总经理。他自小在深圳长大，是深圳校园足球成功闪耀的少年，曾入选中国国少队，也曾效力过深足梯队。无论是队伍的初步组建，还是俱乐部的正式成立，年轻的李春浩可谓亲力亲为。深圳青年人始终承载着他对足球的美好梦想，不仅是为了圆心中的一个梦想，更无比希望能为在深圳踢足球的青少年提供一个良好的成长空间。气味相投的人，终究会在这人世间循着气息，最终相逢。“深圳情怀”同样也是让张军最为心动的理由，“青年人队中一半以上都是我们深圳本土的球员，我理解他们的内心，这批球员都非常渴望为深圳足球正名，也为自己正名。”虽然深圳职业足球短暂地处于低谷，张军坚定相信“深圳”这两个字，依旧还能在苍凉乱云的天空，耀如星灯般召唤一代复一代的足球赶路人。作为过来人，张军也见证了深圳足球从“荒漠到绿洲”的过程，“深圳这座城市从来都是不服输的。我和深圳足球一起经历过很多失败，也曾伤心、失落，但我们绝对不会输不起，不会放弃。再说深圳的校园足球和青训都排在全国前列，再说还有像朱波、范育红、孙刚、陈永强、李毅等那么多真正热爱深圳足球的前辈，没有理由不拥有一个更好的明天。”的确，他们这一代足球人从那个呼啸的年代穿越而来，即便头顶上曾戴上桂冠，但仍觉荆棘始终在足尖。多数的日子看似谑浪风尘，但每每夜半的惊醒，也才更知内心的真实渴望。“谁不希望自己的国家、自己的城市足球好啊，但现实就是这样，骂骂咧咧没用的，作为足球人，我们唯有——更加努力，不要沮丧，继续战斗。”为了深圳足球，为了心中那团火，请继续战斗吧，张大帅！线索征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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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 | 晶报APP
统筹 | 李岷
记者 | 朱健
制图 | 勾特
编辑 | 叶辉 李一凡